乡愁·苇秋

发布日期:2018-12-04 浏览次数: 字号:[ ]

芦花飘飞的时候,又来到了马踏湖。夕阳下,广阔的芦苇荡一片金黄,这让我想起了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场景。天冷了,环湖路上,来往的人很少,偶见几只黑白鸟儿停在树上或芦苇上鸣叫,见有人来,便飞身而去。戏水的红头野鸭,猛然从水中腾起,在芦苇荡上空盘旋一会儿,而后俯冲入水。

远处,一些人正在收割苇子,有的人工收割,有的用机器收割。收割的苇子被打捆成一个个“大圆个子”,有些横七竖八地躺在芦苇地里,有些已被搬运到路边,两两交插斜立成人字型,码垛成一列列芦苇的“长城”。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过苇秋一幕幕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我们湖区习惯称收割芦苇叫“过苇秋”。父亲常说:“麦秋急,大秋长,三个大秋不如一个苇秋忙。”

马踏湖的苇秋每年从立冬开始。鱼龙村总支规定,立冬前各大队各个生产队一律不准开镰割苇子。何时开镰的通知,往往具体到立冬日几时几刻。提前几天,开镰通知就下到各大队各生产队。苇秋前后,在村里当治安的父亲,就要和其他同事日夜在湖里驾着溜子巡逻,维持治安。

过苇秋,就像过大年。队长提前吩咐把买来的几头牛、圈养的十几头猪杀了,牛肉猪肉主要供队里的劳力们吃,各家各户也会分到猪肉、猪血、猪蹄、牛头等,大人孩子便可开荤腥。生牛皮分割开来,用牛皮绳缝制成长及膝盖的“腿子”,或掩护到脚腕的“脚子”。割苇壮汉们穿上“腿子”或“脚子”,双腿再缠上裹布,就像穿着今天的高筒靴,不管踩到怎样坚硬锋利的苇茬,双脚也不容易被扎坏。

这些天,随便到某一家串门,都会听到一片嚓嚓嚓嚓的磨镰声。人们的脸上都面露喜色,走路轻快,操着“洼里腔“,响亮地打着招呼。 

每天一大早,大队的喇叭响起来:“各队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现在下个通知……”有时,大喇叭里还放上几首歌,记忆最深的是《南泥湾》。

“花篮儿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我们一遍一遍地跟着哼唱,有时把“南泥湾”唱成我们的“鱼龙湾”。

“花篮儿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来到了鱼龙湾 ,鱼龙湾好地方,好地方来好风光 ,遍地是芦苇,处处是荷香……”

立冬夜晚,湖畔人家就像过大年除夕,兴奋无眠。半夜三更,各家各户的劳力们拿上家伙什儿赶到生产队点名,听队长安排,各个组长要带着几十个组员驾着溜子到各地段准备割苇。

时辰已到,大铁钟当当敲响,鸟枪朝空中鸣放。庄稼汉们喊着:“开——镰——喽”,随之那高高的苇子就被雪亮的镰刀一束束齐刷刷地放倒在他们的肩头,然后放在捆苇用的长凳上。年纪大些的跟在后面打捆,甭小看捆苇子,这可是个技术活,用苇绺子在丫根、中腰、末梢捆上三道,俗称“民治民”,捆出的大圆个子,滚圆直挺,不松不散,便于搬运。

太阳刚露出头,苇滩的苇捆已横七竖地躺了一地。在茫茫雾色中,扎着各色头巾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驾着小溜子送来了饭菜。组长吆喝道:“兄弟爷们,歇——着——啦,开——饭……”庄稼汉们,擦擦脸上的汗,拍拍粘在身上的芦绒,在冰凉的河水中洗洗手,然后端上一大碗女人们送上的饭菜,找个苇捆坐下,啃着窝窝头或大饼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饭罢,男人们继续割苇子,女人们开始搬运苇子,有的码到溜子上,有的装到马车上。有些大圆个子太沉了,需要两个人一起搬扛才行。当然,割苇子不是男人们的专利,妇女队长刘华子,“巾帼不让须眉”,割起苇子比男人还快,扛起苇个子来,呼呼带风,干起活来让那些七尺男子打心眼儿里服气。

女人们撑着装满芦苇的溜子,一竹篙又一竹篙,不紧不慢地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前行。她们得让溜子保持不偏不斜不晃荡,四平八稳。大的河道里,那就热闹了,碰上邻居、亲戚,她们拖着洼里人特有的长腔相互打着招呼。遇到很窄很矮的桥,就得把竹篙放低,蹲下身子来,让溜子慢慢过去。

队里的大马车,一辆辆都装得小山似的,车把式拿长鞭在空中“叭叭叭”几声,甩几个响,再几声“驾驾”就有了“哒哒”的马蹄声。苇芦长马车短,苇尖拖在地上,马车走过的土路上,芦絮纷飞,尘土飞扬。

从空中俯瞰马踏湖,深黄色的大苇滩上,芦苇片片,苇垛点点,劳作的人群反而成了花色点缀;九曲十八弯的河道上,载满芦苇的溜子排成长队,仿佛一条条蜿蜒游动的黄龙。马路上,人来人往,有赶大马车的,有拉地排车的,有推小推车的,载满芦苇的车队犹如一段段移动的长城。全湖男女老少总动员,劳动场面颇为壮观。

这时候,生产队的大场院里已支起几口大铁锅,锅里炖着肥猪肉。一溜的大案板前,穿大襟褂子的大娘大婶们,正擀着面皮儿,包大肉包子,脸上都淌着汗水,满脸的笑意 。院子里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帮小辫子,一帮锅盖儿头,一个个忽闪着馋猫似的眼睛。于是,母亲们就朝这些娃娃们喊:“一边儿玩去,还不到吃的时候哩。”我们也不闲着,打纸包,在苇垛里捉迷藏,弄得一身芦绒。溜子一靠岸,我们争着抢着帮忙卸苇子,大人们怕压坏我们的腰,让我们两人搬扛一个小点的苇个子。

割苇子的人一回来,场院就更热闹了。全队的大人小孩儿都拿着碗筷去吃饭。猪肉炖白菜、大米粥、混合面卷子、炒虾酱、猪肉萝卜馅混合面大包子……这些天,啥东西吃起来都香,比在家过年还过瘾。一个个直吃得肚子圆溜溜,还不停地打着饱嗝儿,说笑声此起彼伏。

场院里垛满了苇子,一排排,一列列,如排兵布阵,沙场点兵。队长安排年龄大些的男劳力挑选苇子。又粗又高的大苇可破成篾子,用来编织炕席、渔具、粮筐、锅盖片、小挎筐等。稍细稍矮一些的次苇用来打苇箔,更细更矮的草苇可以织帘子。

年龄大些的妇女们,在场院里架起了箔杆,开始打箔。箔杆,选用碗口粗细、笔直的杨木或桐木,长三四米,两头搭起木架支起来。箔锤,把手腕粗细的枣木或槐木锯成十几公分的短木,中间细两头粗。缠上“经子”(打箔用的细麻绳)的箔锤,共十一对,均匀放到箔杆上。苇箔分静箔和草箔两种。打静箔时,一次放一根大苇,打到对边,再放一根,打回来,依次循环。打草箔时,一次放五六根次苇。一个苇箔根据需要,长约三四米,宽约三四米。打箔时从这头跑到那头,手头快的,一天内能打上七八个箔。一个苇箔挣两个工分,有的妇女一天能挣到十几分,比男劳力挣得还多。

苇秋后期,苇子搬运完了,大姑娘小媳妇们也加入到打箔队伍。场院里,几十架箔杆,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有序。绳锤击箔,噼噼啪啪,噗噗噔噔,声声悦耳,此起彼伏,犹如优美的舞曲在场院里回响。抡起胳膊,手起锤落,脚步轻盈,进退自如,绝对不亚于今天的广场舞。

“莲花妹妹,张家的刚子,勤劳能干,厚道老实,咱托人给你说说亲?”热心的李嫂子说道。

“甭说了,羞不羞啊?”莲花粉扑扑的脸蛋又挂上了彩霞。

“你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咱莲花妹子这么俊,还愁找不着婆家?人家心里怕是早就有人了,来年你等着吃喜糖坐大席吧。”田嫂笑道。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一张张苇箔从纤手间玉腕下流淌而下。

苇秋期间,外地的“苇子客”赶到我们这里,一番讨价还价,载着马踏湖的优质芦苇和苇箔,满意而归。马踏湖丰收的喜悦,绽放在春节的鞭炮声中,绽放在人们的笑容里。

来年开春,家家户户还要打门帘窗帘和“出口箔”,用大苇破出的篾子编炕席、编粮筐,编织着一轮新的希望!

如今,芦苇不再是马踏湖主要的经济作物,当年过苇秋的热闹场面,便成了湖区人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春去秋来,秋去冬来,芦苇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芦花飘飞时节,说道说道马踏湖当年的苇秋,收藏起一份乡愁,向故园敬礼!(巩同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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