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二年王士禛会试中式，可以说了却了封建文人的人生大事。顺治十四年，王士禛本该是一身轻松来到济南，会七位文士，饮酒作诗，可即兴作的秋柳诗，却句句含点，暗含对前朝的哀思。既然已经入清出仕，为何还要咏前朝的柳，抒前朝的哀思呢？

王士禛此次济南行，并非专程会友，也并非专程来写诗，他或许是来凭吊的。凭吊谁？他的从祖父王象春，还有属于王象春的那个时代。

王象春一生孤傲，才气奔轶。万历三十八年（1610），考中进士，官拜南京吏部考功郎。万历四十年（1612），在顺天府乡试中出任考官，不料同朝考官中有人舞弊，他也受到牵连，罢官归乡。先在新城呆了两年，万历四十三年来到济南，买下百花洲上李攀龙旧宅，从此徜徉在湖光山色中，终生寄情于济南。

二十五年后进士加身的王士禛来到济南，拜谒同是进士的从祖父王象春，是最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光阴荏苒，朝代更迭，别样滋味在心头。面对百花洲上的旧居，既有至亲衷肠，又有故国情怀，酒酹心潮，才即兴作了秋柳诗。

没想到，此诗一出，便在四海传扬，引出千百唱和。落叶以悲秋，攀柳而涕别，自古有之，不独王士禛，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题材。王士禛的秋柳究竟有什么力量倾倒天下诗人？秋柳诗的力量在于它的创作时间，清顺治十四年，这是一个什么年头？清朝刚立国十四年，明亡国十四年。诗以兴比，那衰败的秋柳、落叶，是什么？一群汉族知识分子面对故国新朝，故国情愫未泯，前程未卜，如飘零的落叶，无根可寻，无地可落。

其实，这四首诗中也隐藏着答案。第一首诗首联就说：“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说的不是济南的吟诗地，而是金陵的白下门。王士禛明明身在济南的历下，开宗明义却说金陵，不是没有由头的。明亡之际，明末的一群东林士子集中在金陵城内酝酿抗清，他的从祖父也从济南赶过去，与东林党人站在一起，唱出了明王朝最后的挽歌。此时，历史的忧患完全占据了先生的心头，以此秋咏彼秋，先生咏的是前朝的秋柳。

再看：“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昔人稀。”扶荔宫是汉朝故宫，灵和殿是南朝的宫室，均是亡国之宫。前朝花事已尽，昔日的满朝臣子烟消云散，历史如同秋之落叶随风飘去，王士禛心头一片苍凉，他吟咏的不是水面亭的风景，而是历史的风景。

最后道出自己的心事：“旧事公孙忆往年”。可见，在天心水面亭上七位士子，把酒叙说的是前朝往事，是在历史面前的无奈。无怪乎此诗一出，四海应和，在那个人心微妙的十四年，它唱出了多少人的心声。最后一句：“松枝相映夕阳边”，正是七个人的自比，透着风骨的傲然。

尽管已经坚定了“不负民即不负国，不负国即不负所学”的出仕情志，纵使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劝慰自己，我出仕为官服务的是天下子民，并非当朝统治者。可面对祖辈的民族气节、父辈的殉国豪志，自己却要肩负家族复兴、百姓福祉，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贡士，只能将一腔国绪、家仇都吟咏在秋柳诗里。他欣赏从祖父王象春的风骨，可他还不能这么做，所以他来到祖父的旧居，来说说心里话。

            （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