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女郎 | ||||||
|
||||||
第一次见琉璃是在一次室内设计比赛上,她是有名的设计师,我只是个被邀来参与的宾客。
冠军是琉璃。不是她才稀奇,虽说我才刚回本市,可是最近家中的设计都是由她一手策划的,父亲也说此女很有两把刷子,据说,只两个星期就可搞定20层大厦的设计图。我在一旁听着不以为然,最多还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女郎。 她自后台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跟着眼睛一起猛烈地一跳。我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女郎。 她穿了件皓白的衣裳,料子是轻而下垂的,长发自脑后扎起。圆圆的脸如玉瓶一般,画眉入鬓,轻点绛唇,这是怎样的风情。 颁奖后,众人散去,拿杯酒,找个女伴浅谈,与所有的宴会无异。于我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同。我爱上了琉璃,就在她登台的时候,真正的一见钟情。 我站在一边,愣愣地出神。设计公司的老板牵着琉璃站在我身旁。我的心又是一跳。 他开口对琉璃说:“这位是陈家的公子,就是你上次设计的陈家大宅的陈公子。” 她冲我微笑、点头、伸出手来与我相握,温润如玉。这本是极平常的礼仪,却使我心驰神往、激动不已。我说:“我叫陈生。”琉璃也只是浅笑,欠欠身,走开。 我喜欢这女郎,少说话,言多必失。最重要的是我爱她。她亦单身,我也没有订婚,我要追求琉璃,纵然如飞蛾我也情愿。 我走进了花园。开宴会的主人好品位,种养了许多白色香花。现在正值初夏,逗引来了许多狂蜂浪蝶,簇簇拥拥。 前面玉兰树下面有人伫立着,是琉璃。她听见有脚步声,回头。神情十分怅惘温柔。 她轻声道:“是你,陈生。” 我点头,走到她跟前:“如此美景,为什么你脸上还会有寂寞。” 她摇头:“原这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她念的是那段著名的《游园》。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琉璃像杜丽娘。我喜欢她永远穿着彩色裙子,跳舞到天明。 想到这儿,我对她偏偏头,伸了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与我跳支舞。” 她点头。将双手环住我的腰,与我慢慢移。 我闭上眼,听着她嘴里哼出的曲调,呵,是首老歌。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真的,就算是乱跳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为了彼此温柔的拥抱。后来我们索性脱了鞋,光脚踩在地面上,哈哈大笑,跳得全无章法。 在月光下,我们在无人的花园共舞。我愿一直这样与她到永远。 第二次见琉璃是个宴会,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惊艳。一条塔夫绸的吊带裙,外套是件男装晚礼服。一对滴水型钻石耳环摇曳生姿,顾盼生辉。 她就站在一角,狂喝红酒,两手拿着一块栗子蛋糕,双颊鼓涨,头发仍束在脑后。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吃得那么凶,那么狠,像一个饿坏了的小动物,但是她的吃相可爱奇特,很多人停了下来,微笑着,看她吃。 我怔怔地看着她,微微地笑,一副在恋爱的表情,真要命。 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又在我眼前消失了。这个女郎!我情愿她成为我手中的小小棋子,被我用心地握着,自始至终,不曾逃离。 我用眼睛细细地搜寻,在宴会楼梯的转角处,有扇轻掩的门。 我推门进入。一粒暗红的火星在黑暗中特别触目,是琉璃,她独自燃起一只烟。我便知道她心中有事。 我坐在一旁,跟她说:“是我,陈生。” 她用低沉的嗓子说:“读大学的时候,她们都说过,我是那种会自己接生的女子。无论做什么都有板有形,不必叫人担心。可有谁知道,在冷风里,哭是一个人的。悲伤是一个人的,甚至于,连哭出的眼泪,也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呀。” 她喝醉了。我只得握住她的双手,倾诉:“这样才好,我是最厌恶那种好比一株藤,软绵绵,巴不得缠在男友身上的女子。无论做什么,都先一叠声的喊男朋友。还有,琉璃,我爱你。” 她没有听见我的话,睡着了。 琉璃住在滨海的胭脂路。夜未央,我带着熟睡的她把车子开到山顶。她终于醒了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山顶。此刻3点多,最是雾气最浓时,这是情侣最喜欢的地方。” 她皱眉头:“奇怪,山顶最寒,若一不小心受了凉,有什么浪漫的。且这种地方,滚滚白雾,毫无美感可言。” 我笑。奇怪,我怎么会爱上这么稀奇古怪的女郎。 “呵。已经三点了。陈生,送我回家。6点我还有个会议要开。” 我胸中像是被人大力揪了一下,既而是甜蜜喜悦的,终于可以去她家小坐了,即使只喝杯咖啡,也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杯。 好地方。 公寓大且宽敞。一眼望去,象个宽敞的仓库。滨海的一边有大大的露台。家具不多,但很舒服。 到家她散开头发,脱掉鞋子。斟杯茶。拿块方大雪白浴巾给我,“去,洗个澡。” 淋浴过后,才觉得灵魂归位,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 琉璃已经换下了衣服,一件薄薄的麻布宽衬衫,一条窄脚牛仔裤。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在看碟片,是张恐怖片。 看到我,笑笑:“昨日买了这碟子。却不敢看,只得一个人,怕睡不着。幸好你来了,与我一齐看?” 我坐一边,轻握她的手。琉璃并无介意。往下的两个小时里,我们什么也没做,除了看碟,只剩下谈话,也无非是:要不要吃点心、我再去倒杯茶,之类的话。 到了5点,她又似换了一个人。套上一身那种很贵的、会得绉的西装裙。拿出一管唇膏来化装。琉璃是个标致女郎,不需要过多的脂粉。 “我的车子坏了,能否送我一程?” 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与她分手。心中戚然,现在她已经从内至外的全副武装,昨晚的事,她还记得吗?就算记得,又会记得多少。 我在附近逛了很久,想等着琉璃下班。一进名品店,导购女郎就会一迭声地:“陈公子。” 我是个二世祖。一打小就被送往国外念书,虽说刚回来,但我还没有什么遗憾的,天天到父亲公司去兜个圈子,陪父亲打球吃饭,然后晚上找个漂亮的女友,开部跑车,找个好地方吃饭、跳舞、看戏,就是这样。 可我知道,我想要的,是琉璃那样的女子。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为一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而放弃另外一些,是值得的。 我再也不会过那些夜夜笙歌的日子。 我买了支玉簪要送给琉璃,翠生生的绿色,可见属好玉。戴玉镯的女人太多太多太多了,可是玉簪却少有。外面是粉白色皱纹纸盒,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手感。打开那一瞬,琉璃一定是笃定地喜欢。 五点一刻到了。她出来了,眼神是疲惫的,手里抱着一大叠的文件。见到我,自然地一愣。我替她接过文件,旁边的同事识趣地散开。 “来接我?”她很熟络地问。在车上,我递给她礼物。不出所料,琉璃在剥礼物时,悉悉索索快乐似一只老鼠。她把长头发束在顶上,梳成一条粗辫子,辫子又盘成一个圆髻,上面打横插着那支玉簪,我斜着看了一眼,冰肌无汗。 她忽然正下声音:“去我家,我要和你谈谈。” 我的心猛地一酸。她是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如今我下手笔买礼物,花费时间的接送当然不是想和她逢场做做戏。她对我爱或不爱,马上就会揭晓。 到家她只换上了拖鞋,然后她随意慵懒地问:“陈生,你喜欢我?” 我摇头:“是爱。” 她双眉紧锁:“但是我与你没有共同点,不能相处,你明白吗?” 我犹如被人打了一拳:“不,不,本市有的是职业女性,你与她们一样的朝九晚五。难道你害怕像以前的女子,恋爱后不准出来工作?” 她只是摆摆手,让我离开。 第二天是周六,我一早就开车到公寓楼下等她。我在想,二十三岁的女郎周日会做什么?无谓是穿条色彩斑斓的裙子,约上人,去喝英国茶,再逛一间间的名店,最后满载而归地去看戏,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琉璃也应是这样的吧。 她自公寓出来了,竟然穿着紧身衣,就是那种赛车比赛中的衣服。且手中拎着大大的竹篮,很吃力的样子。 我不假思索地接过篮子。明眸皓齿的琉璃对我巧笑嫣然:“还是你。” 我自嘲:“是。我是阴魂不散的索命鬼。” 她笑嘻嘻,坐上她自己的莲花跑车。“陈生,一起来。我请你参观一场山路赛车,不收你门票的。”说着,从篮子里递给我一瓶酒。 我们在本市最高的山停车。琉璃与他们一齐出发。 她坐在四驱车上,他们一起向下冲刺,穿过树林泥土,风与他们同行。旁观的人在欢呼喝彩,在轻透如水晶的天空下,尽情享受。 结束了,琉璃不是得胜者。但在山脚她仍是乐呵呵地拿出竹篮里的三明治、啤酒递给大家,席地而坐、高谈阔论。 呵,这个女郎。我起先爱她大半贪恋她的容貌。今日,才是惊为天人,她是一个特殊的女郎,生活中的一切她都有兴趣去喜欢。这样真好。 回去的路上,我问她:“下次有何打算?” 她很狡猾:“或许是急流瀑布中划橡皮艇,又或只是抱着清软的棉被睡到中午。” “琉璃,你是知我爱你的。” 她诧异我还未死心:“陈生,你与我是不同的。” “我决意加入你的圈子。” 她不再拒绝我,只得点头。 我终于和琉璃一起了。 不要想得猥琐。我只是每日的接送她,下班在家吃顿饭,两人一起吃瓜子看电视,我会很用心地握着她的手,晚上,我睡她准备的客房。 只要一有假日。我们或背着氧气罐去海底探险;或从小型飞机里自高空降落;再者就是在流水淙淙的河边垂钓。 过这样的日子没几天,我与琉璃的照片就被私家侦探拍下报给老爸。老爷子自然暴跳如雷,催我回家。 他把照片摔在我脸上:“还好你们的时间不长,要让记者登在报上,我的脸可被你丢光了。” 我反嘴:“最多还不是说琉璃瞧得起你的宝贝儿子。” 他指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真以为她是冰清玉洁?你去想想,她只是一个设计师,怎么赚的那么大间的公寓与跑车?” 我心被悬到空中。是啊,且只说琉璃玩乐的花费,以她的工资怎么供的起?难道真如老爷子所说的? 回到家,琉璃正坐在露台上饮一杯酒:“见你父亲了。” 我心慌错乱:“你同我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供你开支?” “父母去世,我继承了巨额遗产,后又投资,只利息就够我花。” “但,为何我没听过他们的事?” 琉璃不耐烦了:“我们一直在南洋,你又怎会知道?” 我的心终于落地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她。 “陈生,我们还是分开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的生活始终的不同。你是老式男子,今日这事就让你怀疑我。日后,倘若我爱上你,与别人喝杯茶,你会纠缠不休的。” 我的一把嗓子因激动而变得尖利:“你不爱我吗?” 她微笑:“我爱,我爱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我爱的分量都是一样的,所以爱我的男子会吃醋会斤斤计较,认为我对恋人的爱不够多。最后在我身边全是哥们。” “可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我并不会感激地向你磕头谢恩!” “琉璃,你是蝴蝶,是色盲,却在所有的花儿中盘旋。” 那夜,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吵的最凶的,也是最后一次的吵架。 我搬出来了。冲她喊:“琉璃,在你心中我是破铜烂铁,可只要我招招手,有成百个女孩等我约她们跳舞。” 她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我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回家的第三天,我去设计公司找琉璃。 “琉璃辞职了,在昨天。” 我又跑去她家,只有女佣在。自然不知道琉璃去了哪里。 人走了。我的手脚冰凉,心在痛,五脏六腑缓缓绞动,全部变了位置。 日子还在继续过着。按照父亲的意思,去相无数次亲,去见无数个女孩,从她们的身上,我有了信心,我了解自己是个多么出色的王老五。而不像与琉璃一起时,她是月亮,把我这颗星星比得黯淡无光。 我挑了一个女孩做未婚妻,因为她的家世经历样貌与我匹配。她看起来很脆弱,需要保护,天真的似张白纸,从出生到现在,一眼望穿。 世隔一年,我终于要结婚。在送喜帖时,犹豫着送给琉璃一份,我瞒不住自己,我仍爱琉璃,私下希望她嫉妒嫉妒,最怕她已不记得我,安慰自己,或许她还未归家。 结婚在教堂,婚后去欧洲渡蜜月。与N个婚礼无异。 我来早了。2个小时后婚礼才举行,此时的教堂空荡荡的。咿!怎还有一个人。很熟悉很熟悉。是琉璃,她黑多了。“呵,刚回来就参加你的婚礼,够面子了吧。” 我只是笑:“去哪儿了?” “与一帮朋友乘船航游世界,整日在甲板上才晒黑的。一群人,热闹极了!” “琉璃,当日你走,可是因为我?” “不,陈生。我爱玩,乘船的计划是早就安排的。” 尽管早有准备,但听了这个答案仍是心头一痛:“琉璃,你可知我还爱你。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与你走。” “不,陈生。你还不明白,结婚与恋爱是不同的。想到结婚我就觉得可怕,天天要对着一个人看他洗漱换衣,你是要把茶放在碟子里,选上点心,最后推着银制车子才喝茶的人,我们是不同的。” 我终于醒悟。我的一生也是这样的吧,风光婚礼一场,继而生几个粉嫩娃娃,后继承父亲的事业。虽然也是一眼看穿,生活毫无涟漪,倒平平稳稳,将来会膝下承欢。 我关心琉璃:“那你呢?当你鹤发鸡皮时你会怎样?” 琉璃此时离开走到门前:“不知道,或许会破登上某山年龄最长的世界记录,或许孤独致死,又或以后嫁人生娃娃。谁晓得,但我现在很快活。” 是,她始终是个快乐女郎。 |
||||||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