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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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清明节前夕,我和哥哥下决心要完成父亲多年来的夙愿,把爷爷奶奶的坟从老坟上迁出去。不为别的,只因老坟的地盘被日益扩展的宅基一点点地蚕食包围,三面楚歌之下,显得局促拥挤,令人窒息。
父亲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年。 82岁高龄的爷爷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去世的。当时那片老坟还位于村边,正是第一生产队的菜园,尚有一些空间,倒也是一块理想的安息地。但爷爷生前已经预见到这块墓地最终免不了被村庄住宅吞噬的命运,并且因为家族很大,那片老坟上先辈的坟墓已经密密麻麻,十分拥挤。 岁月沧桑,时光流逝,加上民俗改革,破旧立新,所有老坟的坟头都已经无影无踪,也没有别的什么标志,有的只是记忆中的一个大致位置而已。若再挖掘新坟说不定无意中就会动了祖宗的遗骨。因此,有必要开辟一块新的墓地。 爷爷晚年曾经让风水先生看了村南一处宝地,离村子更远一些,是一片非常开阔敞亮的庄稼地,南面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葬在那里与他劳作一生的广阔田园融为一体是爷爷晚年的愿望。 父亲是独子,也是孝子。但爷爷去世后,父亲却没能满足他这一愿望。一方面考虑到与奶奶的合葬——先前去世的奶奶已经葬在老坟里。另一方面处理丧事时,头绪繁多,父亲没有亲兄弟一起商量操持,里里外外就他一人,难免顾此失彼。 等到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了。父亲因此耿耿于怀,不止一次对我们兄弟两人说起这个话题,以致近乎成为心病。守孝三年之后,父亲便萌生了给爷爷奶奶迁坟的念头,想以此弥补心头的缺憾。尽管因种种原因始终未能付诸实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这个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转眼十几个年头过去了。我和哥哥都已经长大成人,能够和父亲一起挑起家庭的重担了。那年春节集体祭祖,眼见得新建的住宅逐渐包围了祖坟,只剩下不大的一块空地,孤零零的。这里早已不种庄稼,见不到一丝绿色,没有一点生机,只有枯黄的草茎在瑟瑟的寒风中无助地抖动,还有零星的几个柴草垛相伴,尽显凄凉。春节的热闹气氛似乎弥漫不到这里。整个家族的男子三十几口聚集在那里,进行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本家年长的老人都禁不住感叹:“下不去几年,这里恐怕也盖上宅子了,祭祖也没有地方了。”他们甚至进一步谈及自己死后将安身何处的问题。 可能因为听了本家老年人们的议论,回来后父亲又提及迁坟之事。看着父亲头上日渐增多的白发,我和哥哥觉得不能再让父亲为此事操劳,随即商定清明节迁坟。 按照家乡的传统习俗,清明前一天往坟头上添土。因为早已没有了坟头,添土也就没有了实质性的内容,但迁坟却正相宜。找上精于此道的“明白人”——本家一位大娘说道说道,当天夜里便开始了行动,因为尸骨是不能见天日的。 带着几分惶恐,怀着几分不安,抱着几分崇敬,父亲、哥哥和我在大娘的指点下,带着几把铁锹上路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春寒料峭,风带着几分寒意,拂在脸上。心咚咚咚跳得厉害,腿也不自觉地打颤。 来到墓地,简短的仪式表明意图之后,大娘示意可以开挖。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锹轻微的碰撞声。偶尔一两句简单的交流,声音很轻很轻,唯恐惊扰了在地下酣睡的先祖。 终于听到了铁锹接触水泥棺盖的声音,心里紧张而又兴奋。棺盖已经断为两截,泥土从断裂处侵入棺材,里面已经满满的,想必那骨灰盒早已在底下腐烂,化作了泥土。大娘让我们停下,移开棺盖。她俯下身子,口中念念有词,从棺材头部取了三捧泥土,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里,用包袱系起。看着大娘做完这些,我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墓穴填埋好,由父亲捧着骨灰盒,我们一行急匆匆到达新的墓地。 在新的墓穴前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下葬仪式,把骨灰盒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放进墓穴,便开始填埋——尽管是迁坟,也讲究入土为安,不宜耽搁。填埋完毕,我们爷仨恭恭敬敬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按照大娘的要求,把全身上下拍打一遍,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大娘带着几分羡慕一个劲地说我们这事办得好,办得对,算是圆了老人一个梦,也尽了晚辈的孝心,还说坟地这样亮堂,后辈一定人旺。其实,父亲是早年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还是生产队的会计,我和哥哥也受过多年的教育,我们并不迷信,对一些说法我们也不以为然。但在这件事上,我们心甘情愿地按照农村传统“迷信”了一回。 (王敏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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