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渔辛苦乐，下棋自在愁。”过去的几十年里，老爹经常用这两句话教育我。意思很明白：打渔虽然辛苦，但毕竟有收获不是？下棋则不然，虽然很悠闲自在，可除了耽误时间，啥也得不到，更挣不来钱，不顶吃也不顶穿。一个中心意思：不要下棋。象棋我是自学的，没办法，爹不教我。他顽固地认为，年轻人不该学下棋。爹不但不教我，连他最钟爱的孙子都不教，且极为坚决。儿子说：“爷爷，你教我下棋吧！”爹就瞪眼：“小孩不能下棋！”
    可是，老爹从年轻时候到现在年近七十，最爱好的事情就是下棋。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抵消了这两句话的教育意义。
    话说当年生产队时期，爹白天在庄稼地里干活，晚上就出去下棋，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一墙之隔的王姓叔叔家，当时很多人都在他家下棋。娘为此很生气，和爹连续发生了几次激烈的“战斗”，明言不准他去下棋。爹在“战斗”中不幸失败，于是只得答应不去下棋。其实现在想来这也不怪爹，那时候家里穷得买不起电视，甚至书都没有几本，什么娱乐方式都没有，不下棋能干什么？爹虽然口头上答应，但并没有真正“屈服”。据娘回忆说，有一次睡到深更半夜，就听到隔壁有人“啪啪啪”拍几下巴掌，一听就知道是集合的暗号。其实，爹一直没有睡着，听到暗号声便悄悄起身，娘其实也醒了但故意装睡。爹蹑手蹑脚下了炕，摸黑穿上衣服，还不时心虚地回头看炕上，不料慌乱之下踩到了裤脚，竟然“咕咚”跌倒在地上。爹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恐怕惊醒了娘，就那么躺在地上不动。好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这才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开了屋门，然后爬墙到隔壁去“自在愁”啦……
    我们于铺村里棋迷众多，就是生产队时期奠定的基础。
    数十年间，爹在周围的几个村子“东挡西杀”，往返“征战”，在棋友的世界里赢得了很大的名声，虽然现在没有人叫他“棋王”，但很多人都承认下不过爹。这个名声我有耳闻，多少有点不以为然，于是便提出和爹下一盘棋。爹同意了，于是就下。“啪啪啪啪”摆棋开局，不到几分钟，我就发现这棋没法下啦。爹没有吃我一个子，但我所有的“将领”都被控制啦，简直动也不能动，一动必死。我这才相信了传言的真实性。为了“报复”爹，打击他的自信心，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象棋软件，又费了老大劲教会了爹怎么用。我对爹说：“我估计你一盘都赢不了！”爹听了很受刺激，当即开始向电脑挑战。果不其然，一连三盘爹都输啦。爹更受刺激，再次抖擞精神挑战。令我大吃一惊的是，爹在又输了几盘后，竟然开始连胜，而且都是在最短时间内让电脑认输。爹得意地一扔鼠标：“不下啦，不过如此！”他有得意的资本。
    年轻时候的爹虽然痴迷象棋，但我和弟弟、妹妹都上学后，尤其是我和妹妹上高中、上大学以后，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他的这个爱好。不用娘再和他“战斗”，他就很自觉地不下了。没办法，什么都需要钱呀，更何况也没了时间。于是，爹和娘一起硬着头皮拜师学艺，学种菜园子、学做豆腐、学养鸡，又包了十几亩地……好在一切的难关都过去啦。现在，我们兄妹三人都成了家、立了业，没谁跟爹和娘要钱，于是爹又开始和年轻时候一样四处下棋啦。不过，娘忙着看孙子，已经懒得管他。回到家，经常见爹不在，我们就问：“俺爹呢？”娘总是笑着说：“不知道到哪下棋啦，他能干啥？”竟然带着一些自豪。这样的对话近些年来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爹现在头发已经全白，头顶上更是光秃秃一片，和年轻时候的形象显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我们兄妹三人开始称他为“老爹”。我曾私下“采访”过村里的村民，他们谈起老爹时都挑大拇指，说他心态好，赢了再下，输了一笑，完全把下棋当作娱乐。不像有的人，下棋下急眼互骂不说，厉害了还动手抡拳头，那样下啥棋？
    现在想想爹的两句名言，我忽然觉得，那最后一句应该改一下，不如改为：“下棋自在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