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繁华背后的忧思

发布日期:2015-11-03 浏览次数: 字号:[ ]
    1950年8月,时任东北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处研究员杨仁恺,在东北博物馆(今辽宁博物馆)临时库房的几张画卷中,用颤抖的手指发现北宋画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真迹。1953年1月,在东北博物馆举办的“伟大祖国的古代艺术特别展”上,这幅名画首次公开面世,很快引起了国内外数十个领域学者的关注和公众的极大兴趣。
    60多年过去了,《清明上河图》已成为国人最为耳熟能详的画作,围绕它的研究也已形成一门独立的“清明上河学”。这与其写实性极强的风俗画特点不可分割,根据学界的主流观点,这幅北宋社会的“百科全图”,主要描绘的是12世纪初北宋都城汴京(今开封市)东南一隅在清明节繁盛的市井风貌。在纵24.8厘米、横528厘米的画卷上,远郊、舟桥、城楼、市集及各色人物徐徐展开,据统计,《清明上河图》中一共绘有810多人、90余牲畜、28艘船、20辆车、8顶轿子、170多棵各类树木、130余栋屋宇。
    长期以来,画卷的主题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宋室南渡之后,北宋耆老旧臣怀念故京之盛,更愿意把此画视为歌颂北宋宣和年间的繁盛景象。“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正是孟元老写作可与画卷图文对照的《东京梦华录》的原因。另一方面,自问世以来,画卷被不断临摹创作,历朝统治者着眼于“清明”二字,往往将其用作对自己时代“盛世清明”的颂扬。
    然而,画卷的原意究竟为何,张择端为什么要画这幅画,却逐渐被堆积降解于历史的迷雾中。要解码那些隐藏在长卷中的丰富内涵,只有不断走进它所描述的图景与历史。
    画中淡淡的一层色彩敷在瘤结粗壮的柳树、屋舍、楼门上面,俯下身去,便会发现往来其间的一个个细小的人物神态生动,各有故事。
    画卷如同高潮错落的交响乐,水陆并行,第一段落是清疏而富有生趣的城外郊野。甫一打开,在树丛中间的小道上,一个大孩子领着几头驮着木炭的毛驴正要“得得得得”地越过小桥。由于开封周围无山,燃料匮乏,每年除了通过漕运大量运炭,民间也会从陆路自运。有研究者认为,这是运炭过冬,以此判断画卷所绘为秋景,事实上汴京一年四季均需运炭备用。
    第一头毛驴的头戏剧性地朝左一扭,带领我们继续前行,在树木掩映下,几间农舍中间有一个打麦场,上面还停着碾子。七八株粗壮的柳树旁边,一队装束各异的行旅缓缓出城。柳树是汴河两岸的一大特色,自隋代开通运河以来便不断种植,不断被砍去枝丫的堤柳长满瘤结,枝条粗壮,起到坚固堤岸之用。与之相对,卷末赵太丞家旁的一株柳树,则显得绿意婆娑。
    与此同时,画面上方的一行人扫墓而归,童仆蹦跳着开路,女眷坐着插着柳枝的轿子,官人骑马跟着。一旁的土墙趴着几个张望的孩童,后面则是大片菜畦。道路前方,似有一匹马(马头有破损)急奔而来,一个妇人慌忙上前保护正在路上玩耍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拐了一道弯的汴河此时出现在眼前,河上行驶着形制不同的船只:圆短体阔的漕船、船体狭长窗户很多的客船、底层装货上层载客的客货两用船、装饰考究的画舫。一艘平底漕船在码头卸粮,工头正在给搬运工发用以计件的筹。沿河街市热闹起来,一些忙完的船工正好可以上附近酒店喝几杯。附近还有一家名为“王家纸马”的纸马铺,清明节出城上坟,可在此购置相关物品。
    沿着占据画卷中央的第二段落——汴河漕运继续前行,很快来到整幅画卷的高潮部分:虹桥。虹桥边上,此刻正上演着扣人心弦的一幕:一辆满载旅客的航船已经驶近虹桥,但高耸的桅杆却忘记放倒,河流湍急,情况十分危急。发现险情后,一场战斗随即展开:一位船工赶忙松开纤绳放下桅杆;另一位船工用长杆顶住拱桥横梁,使船无法靠近;舵工赶忙转舵横摆,使船减速;几位篙工持杆用力撑向河底,竭力避开旁边船只;几位船工呼喊来船注意,当心碰撞,有趣的是舱顶上还站着一位老妇和小孩,也在喊着什么。而岸上、桥上人群中,有抛绳索帮忙的,有出主意喊叫的,有闲聊议论的,还有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整个场面沸沸扬扬,如同一幕激动人心的舞台剧。
    桥上人群拥挤,同时在上演着一出闹剧:坐轿的文官与骑马的武官互不相让,顺坡而下的毛驴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子,几乎失控,推车的老汉惊恐地张大了嘴巴。相信饱受交通拥堵之苦的现代城市居民,看到这一幕立体交叉的通行矛盾,都会心有所感。
    在虹桥边上,可以看到一个打着“十千脚店”的立体灯箱广告,颇为现代。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店,“十千”还有在后面会看到的“美禄”,都是酒的名字。据北宋张能臣《酒名记》载,“美禄”是产于“梁家园子正店”的一种名酒。在北宋,所谓“正店”是可以造酒的高级酒楼,向政府买高价官曲造酒,代替交税,脚店则为普通酒楼,从正店批发来酒再卖给消费者。在《东京梦华录》记载中,汴京有72家大酒楼(正店),以樊楼(白矾楼)、潘楼、会仙酒楼、高阳正店、仁和正店最为著名。
    画中除了那些生动而微的人物、热闹繁盛的场面,《清明上河图》中造型精致并透视准确的船只、楼房和城门,也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其实,这正是张择端的当行本色:界画艺术,这也是张著在题跋里所透露的:“擅长界画,精舟车房屋,城郭桥梁。”
    所谓界画,是一种用直尺表现建筑的绘画。由于比较规制缺乏意趣,界面在文人画盛行的明清不被重视,但在崇尚法度的宋元,界画仍被视为画科中最基本的功夫。
    张择端对界画艺术有所超越,他将界画与徒手画线相结合,并不拘泥于界尺。比较五代另一位界画大师卫贤《闸口盘车图》中的彩楼,其与《清明上河图》中脚店门前的“彩楼”形制基本相同,但在描绘手法上,前者用的是界画线描,后者则是徒手描绘,在艺术上更富于变化。
《清明上河图》还将中国画的散点透视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同一段落内的景物与人物兼用不同视角处理。
    仔细观察画卷中的漕船,发现上面并没有官兵守卫,属于私家漕船。而在北宋,无论是在郭忠恕的《雪霁江行图》,还是另一幅已经佚名的《闸口盘车图》中描绘的运粮场景,无一例外都有官方押运官的身影,体现着朝廷对漕粮的掌控力。《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11条运输粮食的私人漕船,背后所折射的正是当时社会潜在的官粮危机。
    稽以史籍,在北宋历史上,官府与商贾曾为控制粮食市场展开过激烈的竞争。开宝五年(972),为了稳定粮价,北宋政府接受了限价售粮的建议,定价一斗粮食70文,商贾听到这个消息,因为没有获利空间,不敢再运粮到京师。为了抵御年馑和控制商贾势力,北宋历朝在汴河沿岸设立了许多官仓。
    由于听信蔡京等权奸所谓“丰亨豫大”思想的宣扬,宋徽宗靡费国库,极尽享乐,更在崇宁三年(1104)废除旧制,停止官运漕粮,改运“花石纲”。结果没过多久,官仓空虚,政府失去了对粮价的控制,带动汴京周围物价上涨。
    画卷中,蒙在车上的一块写满大字的盖布,在城门外和城郊出现过两次,一度令人费解,因而被称为“奇特的盖布”。考察当时朝野发生的大事,崇宁元年(1102),徽宗诏令亲书党人碑,废黜苏轼旧党与元祐学术,崇宁二年(1103),蔡京下令焚毁元祐党人墨迹文集。据此,人们可大胆猜测,画中那些作为盖布的书法可能是从衙署或宅第拆除下来的旧党墨痕,被拉往郊外处理。严酷的党争与渎文悲剧,也隐然藏于图中。
    从元祐党人书法盖布,结合画卷中妇女的头饰、制钱的大小、羊肉的价格,私漕开通的时间,以及张著题跋中所提及的《向氏图画评论集》可能的出版时间,人们可比较精准地定位出《清明上河图》的创作时间为崇宁年间(1102~1106)。
    “惊马闯入郊市”是一个焦虑的开场,人们将船桥几欲相撞的全卷高潮,视为社会矛盾达到高潮的象征。尽管注意到虹桥下的不和谐之声,蔡京等人却将其视为盛世中如何应对突发事件的命题,进而得出的结论是携手齐心,同舟共济。然而,在乾隆甫一登基即命令五位宫廷画家绘制的《清明上河图》清院本中,舟桥通畅,清明盛世显然容不下任何不和谐的杂音。
    汴京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共有13座桥,唯有虹桥、上土桥、下土桥三座桥梁是木结构的拱桥。画卷中描绘的虹桥究竟是哪一座?学者历来对此莫衷一是,如采用俯视视角,将画卷还原为城市地图,结果发现与当时的汴京地图完全对不上。画中桥头并无桥的名字,城楼也刻意略掉名字只可隐隐见到一个“门”字,另一方面,画卷中出现的店铺与酒楼名字,均无法在《东京梦华录》中查到。显然,这是张择端有意为之的选择,图中所绘景致风物,是经过提炼概括的实情而非实景。
    整个北宋,谏议制度相对开放,除了臣工的进谏,一些小吏的婉谏也可上达天听。神宗年间,郑侠派人所画的一幅《流民图》,直接导致了权相王安石的下台和新法的中止。有前例可循,可以推想,张择端也想通过这样的盛世危图,向宋徽宗委婉谏言,他相信深谙艺术的徽宗怎能不解画中深意?然而,当时已距北宋覆灭不到20年,溺于玩乐、嗜好工笔精巧画风的徽宗,没空琢磨也不会喜欢《清明上河图》。没过多久,他便把这幅画赏给了向氏后人。
    《清明上河图》的细节读之不尽,画卷中还隐藏着诸多细节等待解码。     (董兆云/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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